第4章 衰神附了体

看着眼前面色惨白,浑身血迹斑斑的少年,赵明茵觉得自己心软了。

她倒了一碗水,又将棉布帕子沾湿了递给他。

少年没有说话,默默接过,火光将他肩膀、手臂上的伤口映得分明,他却像没有知觉一般。

赵明茵心里叹气,让林嬷嬷替他找衣服,自己去医药包里翻找起来。

前世的她没有外伤包扎的经验,好歹见识的多,趁着这一世落水生病,倒是搜罗了不少东西,有各种口服药丸,跌打损伤的药酒,还有治疗风寒疫病的常用药材。

林嬷嬷原是不赞同赵明茵给处理伤口的,一来她还小,二来毕竟是个姑娘家,可他们这些人都没经验,只好由着她了。

赵明茵将少年身上的伤口用清水洗净,又用酒消了毒,这才撒上止血的药粉,用干净布条缠了起来。幸好那弯刀不够锋利,伤口不是太深,否则就眼下的条件,不死也得去半条命。

然而,半夜的时候,那少年还是烧了起来。

赵明茵被蒋虎叫醒,给他喂了两次药,又用剩余的白酒擦拭四肢脖颈,总算在天亮时勉强将温度降了下去。

次日清晨,大家再次启程,手推车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少年。

日头越升越高,赵明茵拖着疲惫的身体一点点往前挪动,看着行驶越来越缓慢的手推车,突然怀疑,自己救下那少年究竟是不是错了。

这天傍晚他们终于达到了泽县,却发现那里早已成了废墟,坍塌的房屋,烧毁的街巷,城中的百姓早不知去向,时不时还能在街巷上看到一具具尸体。

赵明茵等人快速退到城外,在女眷们期盼的眼神中摇了摇头。

章姨娘第一个哭出来,随后钱氏也哭了,林嬷嬷抹去眼角的泪水,将赵明芸紧紧搂在怀里。

一时间,大家都沉默了。

随着流民越聚越多,哭嚎咒骂声响成一片,没有时间让人悲伤,大家掉头走了两三里,在离官道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停了下来。

这会儿大家都围坐在一起,商量接下来的路。

“眼下最紧要的是水,除了蒋虎哥家还有半壶,大家都没有水了。”赵明茵首先打破了沉默。

众人都皱眉,突然蒋虎眼睛一亮,喜道,“我在城里看见了井,或许有水!”

见大家都看向他,蒋虎解释道,自己去城里探查时看到一家粮店,忍不住进去看了看,似乎看见院子里有一口井,可惜被死人吓了一跳,没细看就跑了出来。

“真的吗?”小枝满面惊喜地问道。

“当然……”蒋虎脸上有些自得,头刚刚扬起,就被蒋奶奶狠狠拍了一下。

“阿奶你作甚打我?”蒋虎一双大眼瞪得溜圆。

只见蒋奶奶满脸急色,拍着腿道,“不成不成,那水喝不得,喝不得啊!”

“为何?”

赵明茵有些明白了,果然,蒋奶奶说城里死的人太多,水肯定也不干净了,喝了容易生病。

赵明茵想到了瘟疫,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,“这里恐怕不能多待,天气越来越热,城里的尸体没人处理,很容易引发疫症。”

只见她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地上,一副小大人的模样。若在平时,指不定被人笑话逗弄,可眼下没人觉得不妥,反倒因她话脸色越发沉重。

“而且,城里的好多尸体,似乎都是被利刃所伤。”

众人一惊,周铁匠似乎想起了什么,面色忐忑道,“难道杀人的不是乱民,是叛军?”

一时间,大家都沉默了,这场灾难已将人逼疯,若再遇上军队,那才是真要绝人活路。

赵明茵真是恨透了这落后的封建社会,她才十岁,还是个孩子啊,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过上孩子的生活……

最后,蒋虎和林嬷嬷、小枝一起去外面找水,原本周铁匠也要去的,可想到自己一走,剩下的都是些妇孺孩童,只得作罢。

留下的人也没闲着,女人们收拾晚上要休息的地方,整理物资,孩子们在周围拾捡柴火,或跟着蒋奶奶寻摸野菜,周铁匠也没闲着,照旧砍了许多荆棘、树枝挡在周围。

一个时辰后,蒋虎等人回来了,带去的水囊只装了三袋,倒出来的水也浑浊发黄,混着泥沙。看着三人头发散乱、衣衫不整的模样,便知这趟取水的不易。

果然,蒋虎说他们回来时被抢了,若不是几人溜得快,又主动扔了两袋水,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。

这水也是在一个村子里跟人用两块饼子换的,那村能走的人都走光了,只剩下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,守着一口几乎见底的水井,跟找水的人讨一口吃的。

那老人还说,泽县周围的村子几乎都没人了,大家都往南边逃了,具体哪里他们也不知道,只听说南边没有干旱,到处是山林河流,鲜果野味。

蒋虎的话让大家都精神振奋了许多,也更坚定了赵明茵南下的决心,她不知道前世的故乡在这里叫什么,可往蜀中走总不会错。

这天晚上大家吃的粥,也是三家人头一次在一起吃饭,香浓的食物熨帖了胃,也舒缓了这连日的疲惫。

晚饭后,那少年也醒了,只说了自己叫王竞,便再没开口。

之后大家又讨论了一番,确定先沿着官道往南走,至于到什么地方落脚,只能到时候再定。

赵明茵是打定主意要往蜀中去的,这会儿却没透露心思,先不说如今的川蜀是何模样,便是眼下的吃喝都成问题,由不得想太多。

次日一早,他们便离开了泽县。

日头越升越高,流民的队伍也越来越庞大,望着前后看不到边的队伍,赵明茵一阵心惊,根本没想到昨晚自己的身边藏着这么多人。且这些人都衣衫褴褛,呆木的双眼一看见她们的水囊,几乎都冒着绿光。

赵明茵脊背一凛,挨紧林嬷嬷和章姨娘,紧紧拉住妹妹的手。

果然,接下来路上越来越不平静,之前还只是夜晚的小偷小摸,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抢物杀人的事也层出不穷。赵明茵亲眼看着一个小女孩被抢劫的人推倒在地,生生踩死,那稚嫩的惨叫几乎将她的耳膜刺穿。

那一夜她被噩梦惊醒,耳边不时听到女人压抑的哭叫声,她想起歇脚时那些袒胸露乳的女人,想起那些被哭泣着推到男人堆里,换来一口饼子的女人,心里一阵阵发寒。

路上死的人越来越多,赵明茵从最初的震惊到麻木,也不过才用了两天而已。

紧接着,他们这一路的好运气似乎都被耗光了,先是赵明芸中暑生病,然后林嬷嬷在找野菜的时候扭伤了腿脚,蒋虎和周铁匠在守夜时候跟人打起来,一个被砍伤胳膊,一个磕破脑袋,更要命的是,这天中午休息时,他们再次被一伙六个人的壮年男人盯上了。

赵明茵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伙人,看着他们虽然跟其他流民一样脏兮兮破烂烂的,可长得都高高大大,眼睛里冒着光,腰上也别着武器,没什么行李,行动总是六个人一起。

赵明茵下意识防备,一行人离他们远远地,可这天休息时偏偏和他们成了“邻居”,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。

刚开始一人来借火,赵明茵不想生事,也就让小枝给了他,可不一会儿那人又过来借盐,一双三角眼不怀好意地在烧水的章姨娘身上扫来扫去,看得她直缩脖子。

赵明茵原本就注意着那伙人,顿时就黑了脸,手里的野菜“啪”地一声砸在地上,站了起来,“这位大叔怕是糊涂了吧,盐是多金贵的物件,咱们这样的难民野菜都快吃不上了,哪还吃得起盐?”

她不等那人答话,忽又惊道,“哎呀,大叔这般讲究,莫不是那富贵人家出来的吧?听说那富贵人家吃的盐,可是雪一样又细又白,天天肉酱配烧饼,美得跟神仙似的呢!”

她的嗓音又脆又响,顿时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,偶尔还有咽口水的声音。

那三角眼也注意到了,恶狠狠地骂道,“臭小子,哪儿那么多废话!赶紧把东西拿来,不然老子让你好看!”

赵明茵原本想将注意力吸引到这个“富贵人家”出来的男人身上,可看着大家呆愣迟疑的模样,不由愤懑泄气,梗着脖子道,“没有!”

三角眼自然不信,抬脚就要往章姨娘那边去,赵明茵下意识阻难,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。

赵明茵惊叫一声,手肘在地上蹭得血淋淋一片,她大叫着蒋虎和周铁匠,刚爬起来,就见那人已经拽住了章姨娘。

“放开我娘!”赵明茵手脚并用爬起来,看着那人对章姨娘上下其手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
这么多天的争斗让她变得暴躁又压抑,这会儿更是又痛又怒,遂端起火塘上的开水就朝那人泼了过去。

“啊……啊啊……”那人杀猪般地嚎叫起来,整个人扑倒在地上,缩着身子哇哇乱叫。

这时旁边几个大汉已经冲了过来,各个手里都拿着棍棒武器,赵明茵赶紧拉着章姨娘往手推车处跑,三两下抽出武器,扔给大家。

“都拿好武器,背靠车子!”赵明茵沉声喝道。

话刚说完,对方已经一拥而上,一群人顿时混战在一起。

蒋虎和周铁匠一人对上了一个汉子,林嬷嬷小枝和章姨娘则拿着长棍围住了一人,赵明茵看着朝自己逼近的人,心中紧张又害怕,抓着手推车上的箩筐等物就往对方扔,一旁的赵明芸则被王竞护在身后,吓得直哭。

眼见对方的斧头砍过来,赵明茵往车下一蹲,斧头一下嵌在了车板上。赵明茵瞅准时机,一刀砍在对方腿上,只听“咔”的一声,一股鲜血飚出来,顿时被糊了满脸。

砍刀嵌在那人腿上拔不出来了,赵明茵顾不上发抖的手脚,抹了一把脸上的血,从另一边爬了出来,刚一抬头,就见王竞被人扑倒在地上,对方的柴刀对着他脑袋就要砍下来。

赵明茵大叫一声“小心”,尚来不及动作,就见妹妹拿着一把剪刀,朝着那人的背扎下去,然后被一把甩了出去,砰地一声砸在黄土地上。

“芸儿!”

赵明茵大叫一声,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,她双目血红地冲过去,捡起地上被削成两半的木棍,朝着那人狠狠地砸下去……